看守所

蹲看守所的友人收到了我的明信片。顺便得知了一些里面的情况,譬如明面上是不能往看守所里送书的,可以找关系带进去,1000块一本,然而会有审查,之前的一本福柯就没让送进去……听到这里哑然失笑,想起当年险些被拘留15天,虽然在最后一刻塞钱把自己捞出去了,然而当时已经做好了被关15天的准备,让人帮忙把我书桌上的列维施特劳斯带来……

然而这样的经历只是猎奇。前两天在故事FM里,听到有人讲在美国被关了17天的经历,仍然只是猎奇。而且讲述者属于屡次超速吊销驾照却还偷着开车又超速被抓的土鳖,这样的人也讲不出多么有价值的东西。这种短期拘留,和在狱中待上几年的刑期,完全是两个概念。之前我曾把入狱描述为「除了身体伤痛外,能想象到的最不幸的遭遇」。事实上到现在,所有关于友人的讨论,都尽量维持一种相对轻松的语气,避免去直面这件事的严重影响。

看了几段友人写给家人的信,描写狱中日常生活,和周围的狱友的社交,态度上是坚强而乐观的。这样的状态已经很好了,然而并不是那种我期待的,能够最合适地面对牢狱生活的心理状态。这些对生活和社交的描述,感觉是为了「需要有一种状态」而进行的对寻找状态的尝试。无论是培养爱好转移注意力,还是通过谈话寻求外在支持,都只是为了把这样的日子过下去,而听取的各种对策,抓药而已,并不是真正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我担心这样下去,会陷入另一种模式的被洗脑。监狱中的孤单和被约束,其实日常社会中多少也能感受的到,只是程度差了很多。如果日常生活中经过思考,觉得这些对策并不是自己真正应该采取的态度,那么换了个环境,应该也一样。

这样的批评,显然过于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关于长期监禁的各方面影响,我们所有人都还没形成完整的概念。我也有想象,如果是我入狱十年,会是怎样的生活?之前算了算人生中那些无效率的,或者因为缺乏攻略而耽搁掉的时光,累计至少也有五六年了,也只能哀叹着接受。所以在接受沉没成本向前看这方面,感觉自己还是有经验的……而另一方面,那些自己还没有想清楚的事,能否在这段时间内想清楚?相关的知识贮备,自己已经有个大概的框架,只是还没时间静下来深入思考。所以即使在狱中看不到书,能否通过自己的推演,把整个思想体系填充起来?(总感觉会陷入民科的路子……

金庸

查良鏞(金庸),1924.3.10 – 2018.10.30.
听闻死讯后,我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天龙八部》五册书的章节名,分别是五首词。我居然还都记得。
然后论文没心情写下去了,回家,路上听《难念的经》,然后忍不住,车停在路边哭了一会儿。
擦干泪继续做分析。这样的行为,有人说是压力,有人说是真书迷。我想,只是代表着过去吧。不停地开辟新的道路,主动或被动地与过去做着割离或淡忘;而迈出下一步的同时,又将和现在的这些远离。然而某一刻,那些以为已经淡了的,忽然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然后意识到它们都还在。
就像正在吃第七个馍,吃的正爽,忽然想起前面六个馍的味道,意识到它们都还在。
就像努力已经淡忘,甚至已经记不清容颜的女孩,偶尔看到她的照片,以为模糊的一切,瞬间又无比清晰,然后发现还会梦到她。
这种历经久远的瞬间爆发,连林夕也再写不出同样水准的词了吧。

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
欺山赶海践雪径也未绝望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社交网络

田野考察时,每个team里有2~3名澳洲的人类学学生,和4名印尼本地的,辅助翻译的大学生。他们来自同一所大学(Yogyakarta,大城市),基本都是大学三年级,architect 或者 product design 专业,这次出来基本是和专业无关的社会实践类活动,所以主要还是陪着我们玩人类学考察。我猜他们是进行过某种选拔的,似乎都是平时在校踊跃参加社会活动的类型。虽然见识和思维深度还有限,但工作能力和热情都很不错。艰苦环境下,据说其它team的几个澳洲学生犯了公主病,相比之下印尼学生的适应力要好很多。其中一个妹子的家乡就是在这个岛上,除了印尼语外,还懂当地方言,对考察起了很大帮助。而在考察过程中,我们所持的人类学方法和观念,也让他们开始意识到文化的存在,虽然总结出来的都是些「祖辈生存的地方,要纪念要珍惜」之类的初级观念,但毕竟能在他们身上观察到某种微妙的改变。
后来发现印尼妹子们在 Instagram 上都有庞大的粉丝,900~1500不等。其实也就是一些普通的美颜生活照,大概是当作某种社交方式在用吧。和她们说我只有两位数粉,然后彼此嘲笑一番。然而,尽管能够看出,她们确实有把这次田野考察当作一种有趣的体验,也确实有过一些有趣的经历,但她们的 Instagram 上,却从来没有贴过这方面的照片。我问她们,她们说要等回去把照片处理了再贴,但直到现在,贴出来的也只是一些考察途中路过某些景点的留影照。
我其实不是太能理解这种现象了。我知道她们在「发掘身边有趣事物」的能力上远远不足,但这已经不是能力或者好奇心是否强盛的问题了。Social network 对她们而言,似乎从功能上就仅仅是「贴形象」而非「贴经历」或者「贴体验」。——暂时不想继续分析下去了。关于身边那些格格不入的文化,我有一整套复杂的槽要吐,稍微举点例子都能拔萝卜带出泥。等整个槽成熟之前,还是先累积现象吧。

除魅 – 1

瓦尔特·本雅明动用了占星学的知识,来说明自己和卡夫卡的星盘上都具有强烈的土星气质。事实上,他们俩都是巨蟹座。他自己所说的土星式的延迟、缓慢,其实也是巨蟹座处理事物的方式,一点点咀嚼,消化,吸纳。可以说,本雅明的忧郁更多的是一种水象的忧郁,而并非土象。苏珊·桑塔格才是如假包换的土星特质。她竭尽所能地将其描绘成一种艺术家的气质。在土星标志的庇佑下,她的艺术家身份得以确立,使自己跻身站立于卡夫卡-本雅明的队列里。
张悦然《评·在土星的标志下

这几个人的槽点多的我不知要说什么了。。。

《一本严格意义上的日记》

20150616_mdiary《一本严格意义上的日记》 ★★★★☆
1942年,马林诺夫斯基心脏病突发死亡。从他的文稿中扒出一本小册子,是1914-1918年,也就是《西太平洋的航海者》的相关考察期间,马氏在新几内亚地区的考察日记。日记用波兰语(他的母语)记录。1960年被他的第二任妻子出版。
几乎所有关于这本书的评论——包括我怎样知道它的存在,都指向了日记和他表面那些人类学著作的价值分裂。作为融入式田野调查的开创者,马氏在日记中各种称呼当地土人为「黑鬼」,对他们的不配合发出咒骂,对土著女人产生性欲,对那边的白人产生性欲,成天纠结自己的感情,感觉待不下去……总之是彻底的丑闻,然后他的人类学家徒子徒孙们再从各种角度辩解……单纯就发布日记的目的而言,不像《被背叛的遗嘱》、或者苏珊桑塔格日记被她儿子发表时,那种努力找理由的纠结文艺心态;我觉得马氏老婆把日记曝光,就是为了刷存在感或其它市侩的因素。所以从主观上讲,确实是丑闻。
但这本书我读起来很愉悦。比预想中愉悦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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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书中充满大段的景色描写,随便翻开,就能看到:

棕榈树弯腰越过灌木丛围成的藩篱,将枝桠伸向海面,它们上方的山势不算险峻,这些浅山的陡峭山麓被高大的树木和低矮灌木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丘陵和雄伟秀丽的密林一片深绿,清透的海水一片亮绿,天空定格成永恒的晴朗……P74

确实是很认真的地描写,对于周围所处的环境,充满热情地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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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八卦时间。。。。
首先,有一个妹子 N.,是和他经常通信的。
但「还爱着 T.,她的身体完美圣洁,但和她精神上没什么共同之处。」P96
「这点不像和 Z. 之间的心灵相通,但我对 Z. 已经不抱任何性爱冲动了。」P96
「如果在她们两人之间选择一个作为伴侣,在纯粹本能的驱使下,毫不犹豫选择 T.…因为那些绝美照片。」P97
「黎明我梦到了我的梦中情人们——吉尼亚、T. 和 N. 」P100
「久久不能入睡,想女人,关于 T. 」P101,然后写了二页去年和 T. 的见面,T.好像是有丈夫的……第二天因为土著们不肯配合长时间曝光摆拍而发火,「消灭这些畜生」P103
「梦到了旅行——我娶了 T. ——但不是一个情色之梦。我同样也想到了和 E.E. 一起生活,住在花园环绕的宫殿中。」P106
和土著谈论性「性非常美好(Gagaia namo.),很多精液,很好」。土著拒绝谈论同性恋 P120
「对内维特夫人欲火中烧,于是下去找她」,没机会得逞,「一夜煎熬之后醒来」,一段迷人的黎明景色描写,「很想给 N. 写信,将我在这里经历的妙处告诉她。有几刻,我产生一种对她的强烈同情,并渴望同她建立友谊。但男女之情仍然只为 T.留。」P135
(日记中断5个月后)「我一直在认真思考同 N. 结婚的事……不大确定。但我想见到她,看看这是否可行。我要开始写另一本日记,还要把过去5个月补回来。如果最终我与 N. 结婚了,1915年3月和4月(日记从5个月前的 Mar 4 开始中断)将成为我情感生活中最重要的月份。」
然后第一本日记结束,另一本日记从2年后(1917.10.28)开始(中间不知道有没有写),中间这两年在墨尔本认识了女朋友埃希(E.R.M.,Elsie R. Masson),1919年成为他第一任妻子,1935年去世。
「我在墨尔本住下来,好像要在那儿住一辈子似的。我对她(E.R.M.)十分依恋,非常喜欢有她陪伴,我也不能再怀有过去那种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情绪——某种暗藏的反感或敌意,混杂着强烈的依恋和兴趣。那段时期我心情不好,有时不得不“逃离自我”。我猜想,自己对她的感情源于她智识和人格的魅力,而不是强烈的性欲」P144
「悉尼荒凉而阴郁。……为眼下未知的航海旅行而忧心忡忡。航行在悉尼湾中,我突然感到无比孤独,想念E.R.M.。到了晚上我已经和二副成为朋友,我们聊起了新几内亚还有上一次远航。我再度被新几内亚吸引,驶向那里的念头让我欢心。」P147
「同……夫人调情。我在脑中抚弄她,脱去她的衣裳……淫荡想法。一句话,我在精神上背叛了(E.R.M.)」P149
「对E.R.M.最基本的感觉,对她深刻的信任,以及坚信她会宽恕……我会向她坦白,告诉她那些“深埋”我心里的经历。我渴望拥有英雄般、戏剧般的经历……写信给E.R.M.——道德层面上我无可厚非。我不断提醒自己对 L.和 E.R.M.的态度有着根本区别,以此压榨对L的下流想法。」P151
「对我而言,萨马赖这些半开化的土著天生令人反感和乏味,我没有一丁点儿研究他们的欲望。我想起了埃希」P152
「精神:最重要的是当内心定力不够时,预防松懈的状态,排解内心的空虚。就像昨天下午无所事事时那样,或者昨晚毫不自觉地将时间浪费在无意识的淫念上(和女人交谈)。我应当清醒并明确地感受自我,远离现在的生活状态,它们对于我毫无意义。形而上而言,注意力涣散,乐于闲聊,热衷征服,这些倾向标志着内省自身真实灵魂的力量之减弱。一个人不应该容忍这种退化。我该怎样为埃希和她的书描述萨马赖?如画的风景,如诗般错落在海洋汇总的岛屿,和这里悲惨的生活如此矛盾。」P153
「一直想着埃希,满怀激情地写下对她的爱,我将她当作未来的妻子……我想告诉她我们订婚了,但是我和 N.S. 的过去——我也冲动而幼稚地向她求过婚——提醒我该放慢速度。……」P154 1917-11-13,这天的日记是很华丽的意识流「写回忆日记意味着要大量反思」
「我对 E.的爱情曾是黯淡微光,现在则变得绚丽生动。我智识上的志趣反而显得没那么耀眼了。那些野心,那些积极行动以及精准表达自己思想的欲望,在回忆中甚至更为灰暗。」P155
「给 N.S.和 E.R.M.写信」P155
「生理上,E.R.M.是我的挚爱。精神上,我已经在萨马赖“安定下来”:玳瑁;女人;散步;窗外的景致——所有这些都浸润在我对 E.R.M. 的思念中,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但我偶尔会想念她……」P161
「你必须斩除肉欲,毫无保留,只留下对 E.R.M. 的爱。(昨晚我想到了L.P.等人……」P162
「你已经浪费了生命中太多美妙的爱情……不要再寻花问柳了。……想到了 N.S.,并生出一丝同情,毕竟,对我而言,我和她的关系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我不会因为任何东西、任何人而放弃 E.R.M.。」P164
「我被高夫顿夫人迷住了……一个女人。克服自己的这个弱点,显然是一个漫长而费力的过程。」P165
「E.R.M. 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懂我并且毫无私心爱着我的人。……思考深刻问题时,她实际上都在我的潜意识中陪伴着我。……我意识到 E.R.M.是我最好的朋友。」P166
「前一分钟我还陷在对 E.R.M. 诚挚而热切思念中,后一分钟就不由自主地对姑娘们毛手毛脚。」P174
「……感到对这些土著与日俱增的厌恶」P192
「E.R.M. 的影像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想给 N.S. 写信中断所有的联系。」P198
「当我看到女人们时,我以 E.R.M.为标准来衡量她们的胸部和身材。」P200
「我想到了自己现在对于民族志工作和土著们的态度。我对他们的厌恶,我对文明的渴望。」P204
「躺在蚊帐里,淫秽的想法:HP夫人、C夫人、甚至W夫人……我想即使 E.R.M.在这儿也不能满足我。关于CR的淫秽念头……我甚至想到了勾引M,然后把这些淫欲释放掉……」P205
「想到了 N.S.,以及南澳大利亚。对我而言,它是世界上最富有魅力的地区之一,上次在那里所拥有的强烈感觉向我袭来,我同 N.S. 的爱情故事是那块天堂的精髓。现在,失去了 N.S.,天堂也失落了。……在脑中给她写了一封信,我不想失去和她之间的友谊。——毫无疑问,我对她的爱是我生命中最为纯真、最为浪漫的东西。……她对待生活的方式对我而言是不可思议的……两个世界的人。但我仍感到悔意。」P209
「想到 E.R.M.和 C.R.M.。我渴望文明,但更渴望 E.R.M.。」P222
「再次屈服于吸烟的诱惑」P224
「如果 E.R.M.因为某个帅气但肤浅的人离我而去,应该是唯一可能让我重新捡起 N.S.式的单纯爱恋的情况了吧。但这不会发生。」P230
「E.R.M.……信中有几段让我郁闷,甚至让我寒心。有一瞬间渴望见到 N.S.……总之,我被搅得心烦意乱……(写信)给了 N.S.一点虽不甚残酷但确凿无疑的暗示……N.S.让我良心不安——我觉得对不住她,但不渴望拥有她。……借着酒精带来的恍惚,我将自己全身心地放逐到无人之地——没有黑鬼的地方。」P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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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手抄了好多……如果马氏在娱乐圈也有名的话,可以直接去投稿深夜八卦了……但这个摘抄的过程并不乏味。设身处地,想象在新几内亚生活的样子,并且在想象中,尽量剔除属于游客的新鲜和兴奋,咂摸到背后的孤独,以此为基调,再去看那些八卦的想法,我似乎能隐约感受到他的思考脉络。
好吧,我是想说,当一个人长期行走在荒地上,当一个人终于处在自己向往的人类学田野考察环境里,他的想法、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就像我一直嘲笑某人在拉萨教了一年书,居然完全没搞定藏语;后来我去找他,却也只是在宿舍里打了好几天Diablo……之后几次长期出行的经验也说明,走在荒地中我并不能像出发前设想的那样,全力去做原本憧憬的事情,甚至不能尽力去体验出行的过程。——我当然可以把这归为感情/生存都还没落到实处,一切都悬在半空的感觉;以及从来没有蹭到过公费项目,什么时候结束要视旅费和周围的压力而定。但我心里知道不全是这样;又或者即使是这样,未来也总是这个样子的,该研究一下悬在半空中怎样走路。
应该说马林诺夫斯基——即使不考虑他最终的牛逼论文,即使他对xxx夫人们的迷恋再猥琐一些——做的很不错了。大段充满激情的景色描写(他确实喜爱这个地方和在做的事情),写着写着又随意中断五个月,认真、随性、有惰性、又克服惰性、读书、停止看闲书、琢磨自己和原本世界的联系、各种想姑娘、理性地觉得应该克制自己的淫欲……
——其实他也没真的干了什么;只是那些憋出来的对当地夫人们的欲望,以及对这些欲望清教徒式的反思,实在让人无语。以及他在这边考察的还是《野蛮人的性生活》@#$%……
我不知道那些 T / NS / Z / EE / ERM 具体是怎样的故事,回头在他那本传记里应该有更详尽的八卦。无非是那些直觉上的心动、颜值、soul mate之间的抉择(悲催的NS……),而马氏的表现也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羊座渣男。然而,在这种周边都是土鳖,近似自我放逐的环境中,对妹子的憧憬,是怎样在孤独中一点点酝酿、放大,乃至把身处的研究环境视为束缚,焦躁中有没有扭曲成某种幻想,在现实和理性的对照下能否校正这种变形……这些都是可以慢慢咂摸的细节。如果说魔鬼可以从文字中品尝出人的灵魂,那么这个灵魂咀嚼起来,一定很有味道。
至于那些对「黑鬼」的侮辱,完全不是重点。大多这类词汇都发生在情绪焦躁的时段。喜爱自己的研究对象,和每一刻都要把他们政治正确地举着,完全不是一回事情。

精神病患者

写不出东西。然后看到最近热门的精神病患者暴力伤人话题。

在精神卫生中心实习的几个回忆

关于控制精神病患者,其实和「中国怎么看不到残疾人?」「有,只是没法上街……」是一样的道理。觉得最终发展成暴力倾向的人不应该这么多,很多人只是起初有个苗头但得不到合理的对待,被社会整体疏远,然后一点点发展恶化的。这就和贫富差距问题一样,以为事不关己,躲开就行,但终归会渐渐蔓延过来,影响到我们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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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个远房小舅舅,大概是外婆的表姨的孙子,只大我两岁,住在城市的另一端。小学时寒暑假经常住到他家,算是亲戚里少有的童年玩伴。小舅舅瘦弱、文静、有点唯唯诺诺,开玩笑时被我打两下也不愿还手,但既然能玩到一起去,现在回想起来,感觉也算是有些机灵气的。后来中学忙着读书,就渐渐没怎么往来,后来他大学去了外语学院,在城里也算不错。后来我大学就去了外地,后来听说小舅好像因病停学了,后来听说休学了,觉得可能是身体瘦弱也就没太在意。再后来,听说住进了精神病院。
当时很吃惊。妈妈已经去探望过了,说状况时好时坏,各种唏嘘可怜。那时我已经工作了,对家乡的亲戚们,就像对周围那些没共同语言的人,已经不习惯表露出太强烈真实的感情。于是压着心里的不舒服,等到下一个假期,赶回家,让妈妈带我去探望。
具体位置我已经记不清了,公交车坐了很远。偏僻处几排平房,还算整洁。我们和他父亲一起,只能进到接待处。他的身子,尤其是脸,整个虚胖了起来。他见到我,脸上露出些欣喜,却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偶尔互相亲切地看看,带上笑容。然后看着旁边长辈们聊着家长里短在安排生活。渐渐地他窝下头,又开始低声嘟囔着自言自语,不时对长辈谈天时冒出的「生病」字眼表示反感,长辈也总是敷衍着、或者诚恳地安慰两句「没病,没病」。后来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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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东平 《精神病院》

我从来不知道他在学校的样子,不知道他的精神病是怎么形成的,会不会有类似日系校园影片之类的起因,或者就是长年学习压力憋屈才这个样子。但我能够想象,他的家庭环境,即使亲人都对他很好,但那种关心并不能排解他积累的抑郁。看着童年玩伴这个样子,我心里很不舒服。我确实有这样的冲动:带他出去散心,几个月,吃肉夹馍,看草原、雪山,心胸开阔。我认真盘算过这样做的可行性,也套过口风,获得家长们理解的概率不超过两成,缺乏资金,没有在他们面前表现的更强势的资本,这样做对他的好处我倒是有近五成的自信,但我也不知道这样会把自己的生活放弃到什么地步。
于是,也就是想想而已。
我甚至没有再去探望过,就像其它渐渐疏远的亲戚朋友。我和自己说这样一两次的探望什么也不会影响。我确实又一次因为面对想做的事无力而感到悲哀,对自己「穷则独善其身」反复自嘲,却也没有因此立志要捞几桶金什么的。——面对这种要付出自己全部气质的改变,即使是「救一人即救世界」的情操,最终也撬之不动。也许真的要等到父母这种亲密级别的不幸发生,才会因责任感所迫吧。
过几天问问小舅最近怎么样了,应该还没有更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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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在想,如果童年时就有微博微信facebook,想必我也是愿意在上面和他保持联系,看着彼此一起成长的吧。不像现在,大学以前的联系几乎断个精光,即使遇到,觉得已经不是一样的人,也就没兴致再去加什么群了。

文摘:苏珊•桑塔格访谈录

20141112苏珊•桑塔格访谈录》★★★☆☆(英文版:Susan Sontag: The Complete Rolling Stone Interview,有Kindle版)。1979年 Jonathan Cott 给 Susan Sontag 做的访谈。当年在《滚石》刊了三分之一,今年新出版了全文。
P21. 这个文化中的人们决定赋予疾病各种各样的精神价值。这是因为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办法从自身提炼出任何东西。
P37. 这个小女孩拥有令人惊叹的艺术天赋,而她患有孤独症……医生们意识到如果治好她的病,可能就会毁灭她的天赋。……ND提出了一种观点,就是让她疯狂下去,让她画下去。……做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很重要吗?
正如里尔克说的:加入我的魔鬼离开了,恐怕我的天使也会离我远去。
P67. 摄影……说某件东西具有侵略性本身并不是一件坏事。……你已卷入了各种层次上的侵略。……给他拍照——代表了这种侵略的典型的、现代形式的升级版。
P76. 因为我们对碎片的形式非常敏感。……静态摄影的本质在于它反映了一个碎片的精神状态。
P88. 真理给人非常讽刺的感觉。这可能是我的局限,但是除了否定谬误之外,我不能理解还有别的真理。……真理是拒绝谬误的产物。
P104. 25年前 James Morris 写过关于威尼斯……现在 Jan Morris(变性人) 的文章,非常明显地出自一个女人的手笔,我不相信视角的变化是变性造成的。这是一种文化的转变,一个人通过变性认同了这种转变。你说 JM 写文章像个女人是什么意思?因为她一直在写她的孩子……你会想:好吧,这只是个开头。但她的整篇文章都在写:哦,我儿子这样,我女儿那样……
P116. 我倾向于压抑形象化的描述。
P125. 我意识到在浪漫主义时期之前疾病是多么没有浪漫色彩。在这些早期作品中,疾病没有被当做一种精神状态或者末日天启,它们讨论的都是疾病应该如何被控制、管理和理智地对待。……在许多其他思想中,也能发现同样的发展脉络。比如说,我们过去关于性的观点更加讲求实际……
P142. 早餐问题,你和某人共度一夜,你们一起早餐,而你意识到这个人对你只有性方面的吸引力,你们没有共同点。
P143. 我认为在文化上,女人在男人的性生活中扮演了一种约束力量。异性恋男性不可能像同性恋男性那样滥交,因为他需要应对的是女人,女人要求的不只是两分半钟的激情。(她们还想共进早餐!
P144. 我不认为性是一种隐喻,但这项活动被赋予了各种各样本来不属于它的价值……当你从事一次性行为,同时意味着许多其他形式的肯定和破坏。
P150. 海明威或杜鲁门·卡波这样的作家如果不成为公众人物,他们的作品还能更上一层楼。普鲁斯特说,要小心社会,不要让它成为你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不是说一个人必须待在有软木贴面的隔音房间里,但我认为他必须有极强的纪律性,在某种深层次的意义上,作家的假期应该是避世的。
P152. 《自画像,作家眼中的自己》 Self-portrait: Book people picture themselves 1976
P154. 是的,我可以出借自己。如果某家真是事情刚好适用于我正在描写的人物,我会利用他……但我不认为这是在表现我自己。我需要把自己跟其他东西一起当做素材来运用……而我真的感觉置身其中。
P156. 想象令人着迷之处就在于,这些东西的确存在……我写的很多东西不仅没有亲身经历过,也根本不想亲身经历。
P159. 劳拉赖丁《小说进阶》 Progress of Stories by Laura (Riding) Jackson
P166. 通常任务作家的工作要么是自我表现,要么是说服或改变别人……我写作的一部分目的是为了改变我自己,一旦我写过什么东西,就不再需要思考它了。……已经把它们作为我相信的东西传播出去了。
P170. 最高级的中立不是“我不想选边站”的态度,而是同情。这意味着你真的看到了更多东西,而不是简单地将人们划分为不同阵营。
P183. 我认为我们必须破除蛊惑忍心的错误阐释……作家的任务是关注世界,与各种谎言和错误观念做斗争也是作家的任务,永远不会完结的任务。
P184. 对我来说,最可怕的莫过于对我已经说过和写过的东西感到认同——那是让我最不安的,因为那就意味着我停止思考了。

孙仲旭

以前总觉得来日方长,虽身处迷宫般的混沌之中,但只要依照自己的轨道前行,便终有一日会相聚、举杯,将在路上积累的默契逐一消化、变现,上来透口气;没想到,还是敌不过黑暗里握着镰刀紧紧相随的影子。(坦克手贝吉塔

港人样本

E,香港人,男,35岁,初中时来澳洲,硕士后正规公司做事,当地公民,前不久还被当地法庭抽去做了两周陪审,生活了了。英、粤语,普通话很不标准但爱讲,和完全不懂粤语的我,勉强能实现中文沟通。

  • 我们香港人没有归属感。之前英国不把我们当英国人,现在我们也不能算中国人,我们没有户口!(我:……)我们的护照都和中国护照不一样。
  • 英国人走的时候,在香港安了很多间谍,教唆香港人反对大陆。所以现在香港人有很多派别,有反共的、有保皇党。
  • 香港人七一游行,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闹。他们已经很自由了啊,有什么话都可以上街说出来了啊。
  • 我觉得现在中国主要的问题是地方政府,胡锦涛是好的,中央是不贪污的。(我:胡海峰……)布什的家人也在赚钱啊,这个哪里都一样的。
  • 一党制是好的,你看澳洲这边两党,对着选民骗来骗去地不做事情。共产党内部也有很多党派啊,像薄熙来什么的,已经算多党制了。
  • 现在的特首,因为是大陆派的而不是选的,香港人就闹,当初英国人的总督不也是派下来的?你们不也是那样过来了?你瞧人家澳门也是回归的,就多乖阿,不像香港人这么闹,就是英国留下的人在挑唆。
  • 香港是中国唯一不必须学普通话的地方。我现在只会粤语不会普通话很不便。(这个我很赞同)
  • 活佛是怎么回事?达赖喇嘛,他是坏人吧?
  • 六四,中共高层们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发生(这个我同意),不是李鹏的错误,最开始吾尔开希他们闹,然后香港人提供给他们好多钱和物资,后来李鹏和学生们说好散了吧,但是其它地区的学生这时候已经到北京了,听说要散了没有钱拿了,又开始闹,吾尔开希们控制不住了。后来,我听说的,起初是学生警察们挤阿挤,然后坦克开过来,有人被挤到坦克前面,刹不住车,就把腿碾掉了。。。

…………

写下这些只是因为E的这些亲共态度让我觉得意外。悉尼的华人在政治上,大多也是和国内一样没什么想法的人。偶尔有小朋友热切地组织看艾未未,却也不觉得有凑过去物以类聚的必要……如果不在乎破坏人际关系,E的看法完全不难反驳,其中很多也只是因为缺乏了解,并不是很稳定、会主观坚持的态度。我只是极度新奇:作为一个海外生活的香港人,他的这些观点,是沿着怎样的思路熏陶出来的?

树上的男爵


《树上的男爵》,★★★★☆。
其实不错,但作为叙事体,华丽程度显然不如《看不见的城市》这样的神作;而且这种中世纪场景的代入感也相对淡薄一些(另外两部曲就更淡薄);以及,我总在怀疑这种上树行为(尽管描述的很文艺)是否有逃避的懦弱——或许只是在用这个理由让自己不要离人群太远,总之阅读时一直持冷淡审视的目光。本来看过也就算了。但最近又缩在壳里,为了克服失语症而恢复措辞能力,以及实在找不到靠谱的共享摘抄网站。所以还是在这儿贴一篇。
这样的阅读,过于悠哉悠哉了。回头要写一写关于苦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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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希莫还不肯承认出发的阵势,力图让她明白他那血淋淋的胜利品是奉献给她的,但是他除了朝她大声叫嚷之外不知道如何解释:「我打到一只野猫!」
这就是他们分手的情景。在柯希莫身上,紧张、抓伤的疼痛,由于没有从自己的业绩中获得光耀而产生的沮丧,那种突然的离别带来的伤心绝望,一齐堵在胸口,化作一阵放声痛哭释放出来,他狂呼、尖叫,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起来。

……他躲在一棵梧桐树顶上,挨着冻,看见我们家室内张灯结彩。他的心里曾经涌起什么样的情绪呢?至少曾经稍稍地怀念我们的生活吧?他曾想到重返我们的生活只差一步之遥,这一步是那么的近又是那么的容易跨越吗?我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他想做什么。他在那上面的时候,我只知道他自始至终地陪守着晚会,并且陪到了晚会之后,一直到蜡烛一支支熄灭,没有一扇窗口发亮为止。

……变得无精打采,时光消失的感觉表明他对自己成天在那些树枝上爬上爬下的生活不满意。无论是打猎、逢场作戏的情爱还是读书都不能使他获得完全的满足。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发起疯来,飞快地爬上树枝最柔嫩的细弱梢尖上,好像要在树顶上找出一些从那上面长出的新的树木,以便再往上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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