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梦录 2022-11-4

梦见我在一个高武的三国世界里,因为还不了解情况,在刘备手下混办公室。某天听说一个和我无关的妹子,在关羽的威压下,做了某个决定,——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在二选一的时候,选了大家期望的那种。大家在办公室聊天,同事说「谁让人家有青龙偃月刀呢」,然后我冷笑:「青龙偃月刀?我也有啊。」

我在大家的笑声中,去附近的小摊上,买了把塑料玩具刀,走进会议室,对着关羽:

「我明白,在这个唯心的世界设定里,不停地磨炼自己的意志,相信自己会变强,就会真的变强,这种感觉很赞。我也明白,在当前这个崇尚民族主义的环境下,像你这样追求实力,可能确实是正确的方式。甚至,正是因为所有人,包括那些没有变强的人,都相信这样是合理的,这个世界才会被人们的意志改造成,磨炼意志就会变强的模式。我大概明白这个世界的运转方式了。现在我很想试试,如果是另一种方式:一直持批判性思维,对各种事情,从权力到群体认知,不停地自我反省,这其中牵扯的意志和精神量绝对不比你低,然而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能得出很爽的让自己放手去做的明确答案,永远只是在各种细微的纠结中寻找平衡。把这样的意志,展现在这个唯心世界面前,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我不知道这把刀被我抽出来,会是什么样子?可能不会很强,——甚至连「通过比你更强、至少足够与你抗衡,来说服你」这件事本身,都已经在我的反省中被否定掉了。如果有什么发光之类的特效,那也是会被我吐槽的。总之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相信终归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也许只是很细微,但人人都可以拥有的一点力量,让你意识到,这世界还有其它的可能性。」

——然后大概因为各种特效都已经被我先吐槽掉了,梦里没法再安排下去,就醒了。

攀岩事故、完备性

关于北京攀岩场 5 月 22 日的事故,周鹏的帖子里,描述的很详细了:攀爬者在坠落时,最高处的快挂的延长部分,和岩塞意外脱离,没有起到保护作用,导致攀爬者砸落在半空中的石头平台上,最终身亡。

死者喳喳,是一位有三年经验的攀爬者。帖子里分析当事人拍的攀爬视频,认为攀爬保护的操作,没有明显问题。所以事故的的发生,是一场「想不到的意外」。「标准延长快挂从塞子上脱出来,这是一个极其小概率事件。」然后在帖子里详细分析,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快挂有可能从塞子上脱离,以及用什么方法,可以避免这种脱离的状况发生。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攀爬者在这个场景下,难道不应该多放一个塞子吗??

攀爬者在攀爬的每一个瞬间,都应该不断地预设,如果整套保护系统的任何一个地方发生了故障,而你在这个时候摔落,会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快挂从岩塞上脱离,可能是小概率时间;但岩塞从岩缝中脱落,造成保护点失效,在传统攀登中,其实是概率很大的事情。如果攀爬者在放 6 号塞子时,能够想一想,如果塞子失效了,他就很可能会砸在中间的石头上,下面的保护做的再好,也没有任何意义,那么,他应该做的,是在石头平台的上方,放置不止一个塞子。

所以,我认为,这次事故,其实是可以避免的。在很大程度上,有攀爬者个人操作不当的因素。——个人会犯错误,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生死由命而已。但是,其他人总结事故的时候,即使是周鹏那样的大佬,在帖子里也只是反复研究快挂是如何脱离的这种小概率事件,而完全没提到「多放一个塞子」的问题。这才是让我惊讶,甚至惊恐的。


攀岩时的各种技术操作,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权威教学方法。大多是手口相传,或者自己在网上研究。有些攀岩学校或者网络教程,确实把教材写的很好;但很难验证,学习的人,学到的知识是否完备;也很难验证,他们会不会忽略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从而在未来多变的攀岩场景中,造成危险。

而且,有时能够很明显地看出,一些人的所谓「学习」,只是把一套操作流程(譬如 lead 后如何清理顶部保护站),死硬地记住,——这样死记操作步骤,面对复杂场景很可能出事。更好的方式,需要在自己理解原理的基础上,不断地去想,自己的每一个操作是否合理,在不同的场景下,是否存在考虑不够完备的地方,从而导致危险

传统攀岩建保护站时,需要考虑的内容,有 serene 或者 ernest 之类的词用来助记:

S – Solid or Strong
E – Equalized
R – Redundant
E – Efficient
NE – No Extension
E – Equalized
R – Redunant
NE – No Extension
S – Solid or Strong
T – Timely
  • Solid,保护点是否坚固?
  • Equalized,保护站的承重,是否均衡地分布到多个保护点上?
  • Redundant,任何一个保护点脱落,是否有冗余的保护点提供多重保障
  • Efficient / Timely,建站的过程是否快捷,有效率?
  • No Extension,任何一个保护点脱落时,其它保护点是否能够在原处静态地把所有重量拉住,而不是先下落一小段,造成动态冲击?

这些都是在原理上要注意的点、而不是在具体操作步骤上的要求。符合这些要求的保护站,可以有很多种构建的方法和结构,和当时的场景、以及个人风格,都有关系。其中的 Redundant(冗余性),更是贯穿所有攀岩操作的始终,可以说,除了主绳和一些金属固件,其它的任何保护设施,都是需要双重保障的。

我有好几次,发现一些攀岩者的操作,存在着严重的错误。对方的攀岩经验和攀岩水平,都比我高,他们的操作错误,被我指出后,也都能理解然后改正。但是如果没有人指出的话,他们就无法意识到这一点。——如果没有意外发生,可能这样的错误操作,被他们用上一辈子,也不会发现;然而当意外发生的时候,这样的错误很可能致命。


并不能因此而责备,攀岩界的规范不够完备,然后呼吁要有更严格的规章和监管,每个人要持证上岗才能攀岩……完备的规范,是建立在大量的参与者和社会成本的基础上的。很多小众运动,都有这样的问题。参与者需要在自己理解原理的基础上,面对各种场景,不停地自我检查、自我思考、自我完备。某种意义上,「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什么」,才是比偶尔从岩壁上掉下来,更可怕的风险。

我说的也不仅仅是运动,人生中很多地方也是如此:只有选择从众,才能获得更完备的规范和指引。譬如如果你接受朝九晚五地上班,那么会有很多教程,教你如何选专业、如何求职、如何劳动保障、如何让养老金投资增值、如何达到工作和生活之间的心灵平衡……而如果你不想要这样的生活,那么,首先,没有教程,告诉你下一步要怎样做了。也许仍然有人能给你帮助;但是,大多数时候,就只好自己摸索。很多因为考虑不完备,而造成的后果,也只好自己承受。、

——所谓「不从众」,当然不止是上班和自由职业者的区别,也可能更远,可能是对整个消费主义社会体系的排斥,可能说的不只是如何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而是如何找到属于自己的思想。于是就只好拼命地思考。


而另一方面,这种脱离了大众指引的自我完备,真的很耗精力。以及老了之后,精力不足,思维出现遗漏的可能性大增,于是开始嘀咕,自己是不是要被迫减少这种作死概率比较高的,各种层面上的自我探索类活动。

社群品质

Jackie Kiewa 分析昆士兰传统攀岩者群体。攀岩被描述为逃避现代世界诸多弊病的方式:现代社会的高度可预测性、消费主义、以及以牺牲个人自由和自发性为代价造就的安全感。为了逃避这些而攀登的人,为了保持对这些的抵抗,就要执着于与这些社会特征相反的攀岩方式。他们坚持拥抱不确定性和不安全感,强调传统攀岩和运动攀岩的区别。

但不是所有的登山者都乐于不安全,以及各种攀岩方式的边界并不是多么清晰,传统攀岩者也不能完全拒绝玩室内顶绳。当表面差别变得不清晰的时候,对差异化的渴望,使得传统攀岩者从结构化的区分(用技术、攀爬方式、装备来区分攀岩风格)转向对「象征性行为」的强调。传统攀岩者们应具有某种品质:如保持谦逊(即使面对菜鸟),不谈论自己的成就,在户外安静不喧哗,不询问别人等级,长期全情投入……不遵守这些伦理规范的人,可能会被群体排斥,而不再是纯粹的自由选择。

这种「不宽容」不仅仅是攀岩,也是每一个没有明显边界的社区的特征。现代社会对宽容和多样性的强调,使人们的归属感从整个社会转向多种亚文化,但亚文化群体为了强调排他性和差异性,又导致了不宽容的发生。这种矛盾存在于每个社会,无论社会规模大小,都试图通过道德标准来维持一套预设行为的延续。然后渐渐地维持的力量从道德本身,变成因为害怕惩罚(另一种不安全性)而顺从。

Kiewa, Jackie. 2002. “Traditional Climbing: Metaphor of Resistance or Metanarrative of Oppression?” Leisure Studies 21(2):145–61.

虽然我很怀疑传统攀岩者们,是否真的像 Kiewa 描述的那样。而我要研究,是城市攀岩者们表现出的一些恰恰相反的特征(或许他们已然「顺从」)。但这套框架远不止适用于攀岩。事实上我联想到的,是那种在社交网络上的孤寂感。那种大家讨论的东西虽然正确,但话题和方式越来越同质化,而造成的孤寂感。批判性思维抑郁的地方就在这里,每次在人群中发现某种特征,然后就会想「我可以不必这样」,然后就会孤独。

稳定感 – 3

对稳定的追求就并不一定是人类生来就有,而是在某种体制环境下逐渐形成的文化。这个过程在现在的中国其实相当明显。当外面处处是雷区,而人们对这种状况的形成完全无能为力,触雷后也无法追责的时候,人们经常会把少数人向外探索的过程中触雷,归咎于探索的行为本身:「活该」、「没事找事」……从而把维持自己努力构造的稳定生活,赋予了更多的正当性。缩小探索范围,等着看事情会不会落到头上,从概率上讲,确实是一种更安全的策略。然而这种基于概率的决策「有效性」,和稳定生活的「正确性」,完全是两回事情。而在这种被迫形成稳定感的过程中,积累的对体制环境的怨念、和对不确定感的恐惧,当稳定生活被破坏时,又会一古脑地转移发泄到破坏稳定的人的身上,就显得格外荒谬。

很多事情解释到最后,都会停止于「人类天性就是如此如此」。但在文化论者的眼里,没有多少「天性」真的是天生的,绝大多数都是在后天的文化环境中,形成的各种拘束。譬如「人的天性是追求稳定」、「人的天性是趋向安全」、甚至「人天生会恐惧死亡、逃避死亡」……都未必是真的。当然其中有一些,我也并不能给出严谨的结论,证明这些属性更偏向于后天形成;但至少这种思路,能够启发我们继续想下去,而不是拘于某些貌似理所当然的结论。从另一个角度讲,即使某些属性真的是「天性」,譬如「追求繁殖」,而选择了智力作为进化方向的人类,不正是要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反思,然后选择对这些属性进行发扬或者抑制,而不是被动地接受这些「天性 aka 动物性」么?

a perfect academic

看到教授们讨论,某个同事换好了工作准备去美国,然而签证办不下来,这边都已经辞职了。

「天……那真是惨……要重新上 market 了?」

「她去的那个学校,算是 downgrade 了……」


Luisa T Schneider 在塞拉利昂做田野考察时,被部门主管性侵。在谈论性侵如何改变了她的研究项目和方式,以及在这个过程中的种种压力时,她把对所谓「完美学术路线」(a perfect academic)的憧憬,看作是一种布尔迪厄所说的「象征性暴力」(Symbolic Violence)。

这种憧憬确实在学术圈很经常见到。一些从本科时就确立了自己的研究方向,然后在各个名校间「本-硕-博-讲师-教授」把学术路线走的非常漂亮的人,常常被人当模范提起,语气里带着由衷的赞美和羡慕。但这种语调和在职场中谈论「成功人士」,也没太大不同。这样的「成功」涉及很多先天或后天的因素:出身环境、生活压力、语言、天赋、自己的努力程度……某种意义上,没有在人生中因某些情绪而迷茫,从而干扰到自己的状态,也是很重要的一个优势。总之没能做到的人也都能看到差距,然后自己平衡一下心态,继续往那个方向接近。

我对这种学术成功不感冒的原因很简单:距离太远了。隔了十几年换了个领域进学术圈,根本就没期望过在这个领域里会有什么竞争力,基本上是抱着大不了读完了去开卡车的。虽然还是会在这个领域里挣扎地考虑 career,但 career 本身并不是目的或者需要关注的重点,而是……好吧,那篇 《我为什么读人类学》的 blog 已经拖了一年多没写了。

总之对 a perfect academic 这种成功学,我目前还是抱着一种旁观者清的心态。而且,这些对失去稳定教职感到恐慌的人,当被什么东西,譬如香港的运动,影响到他们的稳定时,似乎也是那些会因此而愤怒,乃至因此来确定自己立场的人。


Schneider, L. T. (2020). Sexual violence during research: How the unpredictability of fieldwork and the right to risk collide with academic bureaucracy and expectations. Critique of Anthropology, 0308275X20917272.

稳定感 – 2

推友提到:寿司之神小野二郎,在纪录片里说,女人不能当寿司师傅,是因为女性生理期会影响味蕾,从而不能做出品质稳定的寿司。——且不说小野二郎说这话时已经86岁,老年人味蕾退化,和女性生理期波动,到底哪个更剧烈。单单是看到这样的言论,瞬间觉得那些所谓追求稳定品质的顶级料理,变成了一件索然无味的事情。让吃到的风味随着生理期变化而随机波动,不是也很好么?

这种对稳定品质的追求,似乎可以追溯到工业革命后期对机械之美的迷恋。这种迷恋在十九世纪的哲学社会学中,有着很深的影响。卢梭那种人应该像机器一样各司其职的社会分工论、从各个机械部件的作用延申到专注文化各部件的人类学功能主义,都可以隐约看出其脉络。

稳定感 – 1

最近大半年,从示威到疫情,很多人的戾气在于,他们好不容易获得并维持着的,以为理所当然会一直存在下去的,稳定而幸福的生活,受到了影响。

然而,追求稳定生活,和追求幸福一样,都不一定真的是人生终极目标,或者是必须的要素啊。从多元文化的角度讲,对这些的热衷,只是各种潜在的文化影响,在某个时期某个人群中,打下的烙印;所谓的现代性(modernity)的表现形式之一。

我并不是说这样的追求有什么不对;而是说,也可能存在着另一种态度,并不把稳定,当作是多么重要的事情。用这种态度,去看待事情,思路和情绪会完全不同。是的,像我这种习惯了把 changing 当成常态的人,很多事都不能叫做事儿了。很多人考虑事情的出发点,我听起来完全没什么共鸣。

这种视角确实有好处。当「稳定与否」和「判断是非」这两种本来是处于不同维度的东西,发生冲突的时候,对是非的判断也就自然少一些干扰。譬如「示威者干扰了我的平静生活」并不能成为我反对他们的理由。当我根据各国关于疫情不时冒出来的最新政策,每天都要重新考虑三四遍下周的行程时,我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想过因此去评判各国的隔离政策。那些国内外关于不同隔离政策的吵闹,似乎与我无关(虽然我也是受政策影响最大的那一群人),而仅仅是把这当成一种闯关游戏,不停地根据新的信息调整自己的计划。想起前几年有个基于凡尔纳小说改编的,叫做《80 days》的游戏,根据各种奇怪的突发事件调整并完成环球旅程。此刻这个游戏给我的带入感,似乎比《瘟疫公司》更真实。

当然,影响这些的也未必是视角,也可能仅仅是利益。我并没有为了稳定而去投资什么,所以当稳定受到威胁时,也就没什么切肤之痛。最近才发现周围的很多人,关于疫情最担心的,居然都是停工导致经济衰退后,会不会被辞职然后还不起房贷。——我明白这才是常态,但我确实很久没听到过这种调子了。在很多人眼中,changing 是需要稳定生活以及财富自由为基础才能追寻的东西,因此似乎变成了比稳定要高一档的,可以拿来炫的东西。其实这仍然是基于稳定的思路,并不一定是这样啊。

然而我也有怨念。最近的异常状态下,整个社会又塌缩回社区依赖的模式,而人们在疫情压力下,渐渐觉得这种对社区和身边人的依赖,才是正确的,甚至是温情的。对此我感到深深的无力感。具体事例就不说了。

还存在着另一种对稳定的依赖:凡事一定要有个答案;或者面对喧嚣的状况,一定要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立场,再依此去指导自己的行为。最近每当出现新的针对疫情的政策,我都要重新考虑一遍自己的行程和各种决策。有时明明直到第二天还会有新状况,这些思考最终都变成无用功,然而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去焦虑。这个要反省一下。


我把很多人的情绪都归结于对稳定感的维护,或许当事人本身并不会同意这一点。没关系,我也只是在很不严谨地描述自己的某种感觉。其实我感觉到的,比描述出来的,还要微妙的多。尤其是在国内,每个人的岁月静好,都是建立在没有被厄运以及强权机器碾到的侥幸之上(当然你也可以反驳其它国家都一样),而人们其实也明白这一点。在这种心态下建立起来的,对已有生活的维护,其思路也就越发的奇怪。最近每次回国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人对待事情的逻辑,和自己越来越远。一时还描述不清楚;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离的太近了,不知道用什么情绪去面对。


某种意义上讲,这种对平静生活的冲击,和恐怖主义很像。Ghassan Hage 分析巴勒斯坦的自杀炸弹袭击。有那么多规模和效率远超过恐怖主义的暴力,但为什么只有恐怖主义受到一边倒的谴责?因为自杀袭击没有尊重以色列,以及大多数人,划出来的那条线:军队负责暴力统治,而民众则享受军队的成果。——这样的线,真的理所当然存在么?

Hage, G. (2003). “Comes a time we are all enthusiasm”: Understanding Palestinian suicide bombers in times of exighophobia. Public Culture, 15(1), 65–89.

看守所

蹲看守所的友人收到了我的明信片。顺便得知了一些里面的情况,譬如明面上是不能往看守所里送书的,可以找关系带进去,1000块一本,然而会有审查,之前的一本福柯就没让送进去……听到这里哑然失笑,想起当年险些被拘留15天,虽然在最后一刻塞钱把自己捞出去了,然而当时已经做好了被关15天的准备,让人帮忙把我书桌上的列维施特劳斯带来……

然而这样的经历只是猎奇。前两天在故事FM里,听到有人讲在美国被关了17天的经历,仍然只是猎奇。而且讲述者属于屡次超速吊销驾照却还偷着开车又超速被抓的土鳖,这样的人也讲不出多么有价值的东西。这种短期拘留,和在狱中待上几年的刑期,完全是两个概念。之前我曾把入狱描述为「除了身体伤痛外,能想象到的最不幸的遭遇」。事实上到现在,所有关于友人的讨论,都尽量维持一种相对轻松的语气,避免去直面这件事的严重影响。

看了几段友人写给家人的信,描写狱中日常生活,和周围的狱友的社交,态度上是坚强而乐观的。这样的状态已经很好了,然而并不是那种我期待的,能够最合适地面对牢狱生活的心理状态。这些对生活和社交的描述,感觉是为了「需要有一种状态」而进行的对寻找状态的尝试。无论是培养爱好转移注意力,还是通过谈话寻求外在支持,都只是为了把这样的日子过下去,而听取的各种对策,抓药而已,并不是真正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我担心这样下去,会陷入另一种模式的被洗脑。监狱中的孤单和被约束,其实日常社会中多少也能感受的到,只是程度差了很多。如果日常生活中经过思考,觉得这些对策并不是自己真正应该采取的态度,那么换了个环境,应该也一样。

这样的批评,显然过于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关于长期监禁的各方面影响,我们所有人都还没形成完整的概念。我也有想象,如果是我入狱十年,会是怎样的生活?之前算了算人生中那些无效率的,或者因为缺乏攻略而耽搁掉的时光,累计至少也有五六年了,也只能哀叹着接受。所以在接受沉没成本向前看这方面,感觉自己还是有经验的……而另一方面,那些自己还没有想清楚的事,能否在这段时间内想清楚?相关的知识贮备,自己已经有个大概的框架,只是还没时间静下来深入思考。所以即使在狱中看不到书,能否通过自己的推演,把整个思想体系填充起来?(总感觉会陷入民科的路子……

社交网络

田野考察时,每个team里有2~3名澳洲的人类学学生,和4名印尼本地的,辅助翻译的大学生。他们来自同一所大学(Yogyakarta,大城市),基本都是大学三年级,architect 或者 product design 专业,这次出来基本是和专业无关的社会实践类活动,所以主要还是陪着我们玩人类学考察。我猜他们是进行过某种选拔的,似乎都是平时在校踊跃参加社会活动的类型。虽然见识和思维深度还有限,但工作能力和热情都很不错。艰苦环境下,据说其它team的几个澳洲学生犯了公主病,相比之下印尼学生的适应力要好很多。其中一个妹子的家乡就是在这个岛上,除了印尼语外,还懂当地方言,对考察起了很大帮助。而在考察过程中,我们所持的人类学方法和观念,也让他们开始意识到文化的存在,虽然总结出来的都是些「祖辈生存的地方,要纪念要珍惜」之类的初级观念,但毕竟能在他们身上观察到某种微妙的改变。
后来发现印尼妹子们在 Instagram 上都有庞大的粉丝,900~1500不等。其实也就是一些普通的美颜生活照,大概是当作某种社交方式在用吧。和她们说我只有两位数粉,然后彼此嘲笑一番。然而,尽管能够看出,她们确实有把这次田野考察当作一种有趣的体验,也确实有过一些有趣的经历,但她们的 Instagram 上,却从来没有贴过这方面的照片。我问她们,她们说要等回去把照片处理了再贴,但直到现在,贴出来的也只是一些考察途中路过某些景点的留影照。
我其实不是太能理解这种现象了。我知道她们在「发掘身边有趣事物」的能力上远远不足,但这已经不是能力或者好奇心是否强盛的问题了。Social network 对她们而言,似乎从功能上就仅仅是「贴形象」而非「贴经历」或者「贴体验」。——暂时不想继续分析下去了。关于身边那些格格不入的文化,我有一整套复杂的槽要吐,稍微举点例子都能拔萝卜带出泥。等整个槽成熟之前,还是先累积现象吧。

Master Go

所以关于围棋彻底输给AI这件事,我感伤的点在哪里呢?
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相对于「围棋爱好者」的身份,我也毫无疑问更贴近于「科学教徒/程序猿」。在AlphaGo的对局中,也出现了很多人类千年以来未曾想到的下棋思路,通过分析这些思路,就像很多文章总结的,人类和AI一起迎来围棋的新世界。
这个新世界的问题在于,这些新的,更牛逼的招数,各种数据搜集深度学习的算法,和人类的思路渐渐是两回事了。没有人,也没有一台计算机(未来或许有),能够用一名棋手能够理解的方式,讲述它为什么选择这样落子。虽然AlphaGo的算法也是由人类设计,但是,就好像面对奥数题,先用微积分得出答案,再根据答案揣度出一个小学生能理解的思路,又或者通过证明费马大定理和谷山志村猜想等价来证明前者(这个例子我似乎不应该这么用…)一样,在这里,我们所期待的,我们想要欣赏到的,解决问题时迸出的思维火花,让位给另一种更有效的思维方式。
我们日常生活里,能够通过正常人类的理性思维,分析抉择的机会已经不多了。那些我们思考着的,往往让位给资本,让位给专制甚至民主,让位给不成熟的感情(好吧这些是吐槽),让位给大数据,让位给学习算法……当然「让位」本身也是一种理性的选择,因为它们确实更有效,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引以为荣引以为乐的思维体操,似乎渐渐地变成第二等的东西。无疑AI可以帮助我们释放自己,去更多的领域发展,但如果新的领域里更有效的仍然是AI,如果最终我们周围的事物99%都是由AI的逻辑决定,只剩下一些艺术神马的让人类互相自慰的东西,即使这一切都还在人类掌控之中,那时会是种怎样的寂寞?
嗯,就yy到这里。其实我也不确定围棋所代表的「正常人类思维」究竟指什么,以及是不是其实放弃了也无所谓。但这种把什么都能写成寂寞的感觉真好玩。
2017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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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在德里,和几个印度人聊天,对方也是天天泡网络的现代同龄白领,天文地理历史政治娱乐宗教什么都能聊起来,而且确实没什么种族信仰之间的隔阂,聊的很开心。
后来我问他们:「你们平时棋牌娱乐是什么?」
「就是国际象棋。」
「哦……」
「国际象棋是印度发明的哟!」
「好吧。(确实如此)」
「中国呢?」
「(装逼)听说过围棋么?」
「没。」
给他们看图片。
「黑白棋?」
「不是……」介绍规则,「AlphaGo你们总该听过吧?应该是半年前的特大新闻了,人工智能blahblah……」
「没有哦。」
「好吧……」
所以也不用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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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推荐安安猪的《波士顿围棋故事》六篇,讲述在波士顿下围棋的老外们,很好玩。